寫經典重拍之前,似乎都得先秀一下所謂「人權指數」。雖然知道《賓漢》貴為影史史詩經典,後來可能只剩《神鬼戰士》能夠勉強比肩,但一直以來都沒有看過這部老片。在得知好萊塢膽敢重拍為新版之後,也沒有先去找來朝聖,只想以一張白紙的狀態,去感受一下這部新版的《賓漢》,而看完之後,除了很想再把《神鬼戰士》和《王者天下》導演版拿出來重看之外,也的確對舊版的故事產生了興趣。
有些出人意表的,以華麗視覺著稱的導演Timur Bekmambetov並沒有讓整片充斥無腦的殺戮動作戲,當然可能預算不多所以僅集中在中間的海戰和最後的賽馬,但他依然將大部分的篇幅拿來好好地說了一個故事,而且是個極具潛力的深刻故事,以致看完之後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些還算可供思考和討論的議題是否本來就是源自舊版電影、或著說原著小說的「老本」?抑或是另外開創的新格局?
稍微查過了舊版電影的劇情大綱,新版幾個重大的改動其實頗具野心,不論是Messala的塑造、衝突發生的前因後果,都讓本片中的正邪不再那麼涇渭分明,而只是一場迫於無奈、又水到渠成的悲劇,雖然最後還算是皆大歡喜啦,但那也是建基於「其實沒有人是壞人」的前提下,也才有和解的可能。
Judah是好人,但他的和平理想是建立在富家子弟的天真上,他始終不能理解下層平民百姓的委屈和為何而戰,也不明白Messala的自卑,他的和平主張,也僅僅來自於容忍和無視,但也從來沒想過可以透過自己的身分地位去進行怎樣的政治協商,只選擇自己把門關起來過著逍遙的日子,即便願意出手幫助一些眼前自家人的急難,但卻看不到格局更深遠的未來。
Messala對Ben-Hur一家的情感肯定不假,也看得出他其實能夠理解猶太人為何仇視羅馬人,身為羅馬人卻生長在猶太家庭,他一心想要維護雙方的和平,在羅馬軍隊這邊苦勸長官不要採行高壓統治,在猶太兄長這邊希望他發揮政治影響力讓氏族不要輕舉妄動,只可惜沒有料到兄長竟然因為心軟而窩藏叛黨,而那個叛黨還是個腦衝的笨蛋(但他的家人都死光了,被仇恨沖昏頭的下場就是也賠上了救命恩人全家)。兩面不是人的Messala最後也只能被迫在包庇家人成為祖國叛徒以及讓Ben-Hur一家付出代價之間二選一。
這種國族之間的矛盾情結,身為台灣人,應該會有不小的感觸。
這段悲劇的發生很無奈,很合理,只是太過剛好了點,Ben-Hur一家太過倒楣了點,責任甚至也可以怪在Judah雖然濫好人卻於事無補的脾性上。而悲劇的成因也比原本的「瓦片掉落」要來得更合乎情理、更加惆悵,那種「只因為瓦片掉落這種小事就要抄你全家」的暴虐當然也就降低很多。
也因為這些鋪陳,使得本故事原本那些比較樣板化、臉譜化的正邪二分變的比較模糊,甚至那個從頭到尾看似無腦殘暴的大統領,最後那句「看啊,現在大家都是羅馬人了」的回馬槍也有不小的省思力道,反映出了他其實一直並非只是個殘虐的人而已。他不在乎損失的賭金,不在乎損失一員手下大將,更不在乎Judah的勝利會不會削了統治者的臉面,那都不算什麼,反正透過暴力殺戮的競技場,羅馬人也好、猶太人也好,潛藏人性中的殺心老早都被引了出來,殊無二致,反正我之後再去宰了耶穌來鎮壓就好。這裡沒有《神鬼戰士》裡,會為Maximus感動而代為求情的觀眾,只有你我再熟悉不過的嗜血大眾。
也因為事前幾乎沒有做過任何功課,所以耶穌的出現著實在意料之外,雖然在他當木匠的時候就已經眉頭一皺,覺得這個傢伙並不單純。據說老片中他的形象和戲份更為「神格」,在新版其實反倒比較像是一個時代背景,他的思想對Judah和Messala的影響只有透過Judah之妻Esther表現出來,算是埋下了最後兩人和解的一些伏筆。不過痲瘋病的不藥而癒、Judah看到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突然頓悟痛哭、Messala在殘廢之後終究不敵長年來的歉疚而情緒潰堤,終究是凹的太硬。但也不妨看作,這其實只不過是耶穌的「神蹟」象徵。畢竟在這個相對寫實的世界,耶穌是否有機會展現他最盪人心魄的復活秀不得而知,但至少「重生」的意象,藉由Ben-Hur一家人的盡釋前嫌給展現出來了,雖然跟他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連結度真的是過低了些。
但話又說回來啦,假設Judah的母親和妹妹真的被Messala殺死了呢?最後真的還有辦法做到「寬恕」嗎?又如果,Judah真的聽從Esther的勸,放棄了賽馬戰,那麼Ben-Hur一家還有團圓的可能嗎?其實這些都只是一念之間而已,到底選擇了哪一條路才會通往最完美的結局呢?如果不是兄弟倆在賽馬場這樣激烈的「溝通」過,如果Messala的部將沒有暗中將母女救走,或許表面上看起來比較好的選擇最後也不見得會通向更好的未來,其實這樣想起來,倒是徒增更多的無奈和對命運的無能為力而已。
而說到這個救走母女的安排是在意料之中,但如果是由Messala自己出於不忍而做下的安排,或許會更好一點吧,否則那個部將的理由真的完全說不通,大概是所有更動之中最奇怪的部分了。
電影的節奏不慢,對話很多,但看得出來沒有經過細修,以一種注定無法得獎的淺顯商業片模式快速的把不經修飾的對白念過去就算,對話之間也沒啥留白,情緒轉折也是說從軍就從軍,說翻臉就翻臉,飾演Messala的Toby Kebbell彷彿得了一種「沒有動態捕捉服就不會演戲」的病,演來呆滯無神又感受不到掙扎,至於他的家人,這一秒,老媽還在對Messala有矛盾的猜疑之心,下一秒老媽又開始思念這個不告而別的義子了。Judah心中被仇恨逐漸吞噬的黑暗,以及他在賽馬戰危急時刻的心境變化也有點詭異。可以理解他在奴隸生涯已經練就了聽到鼓聲就天人合一的境界,但那一閃而過的耶穌餵水畫面到底對他振作起來繼續「復仇」有什麼幫助?畢竟耶穌的思想是要他「放下」吧?而Messala在騎馬戰最後那一腳是不是猶豫了?是否因為猶豫才導致他自己的翻車咧?也因為拍的實在太快了,很難體會到中間的微妙變化,使得賽馬戰只剩下感官刺激而已,沒辦法在情感上有所連結,不論文武戲都僅顧到表面,捨棄二分法雖有勉強看得到的野心,卻無法深刻,畢竟導演能力有差,不禁懷念起Ridley Scott在《神鬼戰士》和《王者天下》那如詩如畫、令人願意咀嚼回味再三的文學意境。
海戰的視角倒是頗有意思,以划船奴隸的視角出發,幾乎沒有所謂的上帝視角,提供了非常不舒服的壓迫感,算是很特別的一段表現手法。
憑良心說,其實這片子依然是一部不難看的古裝政治劇情電影,但也可能因為老片的包袱太大導致注定是砸鍋、票房也大概難逃慘賠。如此一來,是否會對片商產生一點「還是不要亂碰經典老作品」的警惕呢?其實如果真的是這樣,似乎又會有點可惜,畢竟新版《賓漢》畢竟是有些新意,也難保未來不會有人挑戰其他經典成功,可是就算只是挑戰了「性別翻轉」的《魔鬼剋星 2016》,拍的再好看卻也沒用,就像故事中的發展,都只是一念之差而已,最後的結局是什麼,沒有人可以預料得到啊。
(最後這兩張圖片都是來自老片,1959年可以拍出這種場面真的很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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