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形人 Loner of Shadow

「好累」大概是看完《奧本海默》的第一個想法。

《奧本海默》當然好看，Christopher Nolan出手實在是很難讓大家失望，但它同時也不那麼「好」看。它或許並不難以理解，但本片也很可能是Nolan至今令人看得最疲累的一部片。

《奧本海默》很顯然的是一部歷史傳記電影，但同時當然也是屬於Christopher Nolan的歷史傳記電影。雖然傳記片已經是一種既定的片型，但Christopher Nolan總是可以把不同的片型拍成專屬於他自己個人的電影。

雖然透過一場大事件來回顧主角的生平或關鍵背景，並不是傳記電影的新招數，但這類打亂時間序的倒述交叉敘事和交錯剪輯本來就是Nolan的拿手好戲，看他玩起這類手法就是特別的過癮。而更厲害的是，Nolan不只是老老實實的拍攝一部傳記片，他也透過劇本和剪接，將本片拍成了驚悚懸疑片甚至諜報片，硬是用強大的敘事手法，將一則可能由他人拍來平舖直述的歷史事件，拍成了一部在結尾末段依然具備強大張力且反轉再真相大白的「逆轉結局」片。

《奧本海默》大致上可以分成三段。第一段拆解了Oppenheimer這個人，先帶我們認識他簡單卻又複雜的私人面向；第二段聚焦在應該是觀眾進場前最感興趣的「曼哈頓計畫」原子彈製造過程；第三段則端上令人精神緊繃壓力山大的政治迫害以及道德辯證，這一切都透過聽證會以及類似法院審判的場合逐步展開回顧，資訊量不可不謂相當龐大，且對話繁多、語速也快，人物也是層出不窮，因為節奏快速，不會沉悶，但一個恍神就有可能跟不太上進度以及現在到底是在哪一段時間軸。

也因為本片確實是有一段觀看門檻，對於這段歷史或那票有如巨星走秀一般的頂尖物理學家紛紛登場也完全不了解的觀眾，或許就會更加的吃力。不過如果對這段歷史不是太過了解，也對Oppenheimer明明居功厥偉卻遭受政治迫害一事不熟悉，那麼或許更可以享受電影中的懸疑驚悚氣氛以及最後幾個真相大白的揭露時刻。

而Nolan想要表達Oppenheimer的內心世界時，也用了一些微觀以及巨觀的方式，來讓觀眾可以實際「體驗」他的掙扎和矛盾。微觀的好比那些解釋物理現象的神祕畫面，而更外顯、更讓人感到不舒服的，則是類似核爆之後的強烈閃光、震動、震耳欲聾的音樂以及面部特寫。這些「震撼」的效果，讓其實沒有什麼大場面大特效、以文戲建構而成的本片，的確擁有使用IMAX觀賞的價值，Nolan似乎在用這種方式，來告訴大家IMAX不是只能用來看黑洞特效、蝙蝠機車追逐大戰等等，套用在一部沒有動作奇觀的純粹劇情片上來說一樣可以適用，且撼動人心的效果依然不輸給所謂的動作大片。

雖然電影中多少提到了一些物理科普，但原子彈的原理和製造過程其實不重要，戰爭的背景也不重要，片中也幾乎完全沒有出現任何戰爭的場面，大家引頸期盼的核爆老實說也就那樣而已，《奧本海默》總歸還是回到了難解的人心。Nolan其實還是老樣子的沒有非常明確地告訴觀眾答案是什麼，Oppenheimer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到底什麼時候才真的產生後悔的情緒？他真的後悔嗎？他在主持完曼哈頓計畫的舉動到底帶有什麼目的？從他和幾位政客的交鋒過程來看，到底誰才是正確的一方？這些都還是留給觀眾自己去思考。而片中最後給我們最強大的後勁，則又跳脫出了「個人」，而上升到「世界和平」的階段。或許原子彈的製造，雖然沒有點燃大氣層，但一切的連鎖反應還是開始了，直到今天依然沒有停止，而我們也都還在走向世界毀滅的路上。

早早就成為了Christopher Nolan固定班底，直到今天才終於當上Nolan電影中的第一男主角，Cillian Murphy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靠著本片提名個奧斯卡影帝？就算不談空前華麗、一大堆明星或你至少看過的臉飾演戲份可能才一分鐘的科學家、政治人物的卡司陣容，《奧本海默》本身的劇本和技法以及Nolan執行的精準程度依舊是令人回想起來有一點「毛骨悚然」的地步，或許應該也有機會來個最佳影片提名。但也因為這種雖然不乏人文關懷和強烈文學性卻冷血精準到像是沒有人性的特點，也讓Christopher Nolan的作品與其說是手工，反倒更像是機器本身，少了一點點溫度，大概也是他長年下來難以突破或扭轉的一個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