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逸然村之中,忘機巷內,一間不甚起眼的竹舍旁,每天總有幾名村民,圍在竹屋旁那數尊栩栩如生,或大或小的木雕品頭論足.這間屋子的主人事一位名叫陶百謙的老者,人稱巧匠,顧名思義,其木雕手藝之巧,遠近馳名.陶百謙平日為人淡泊,個性隨和,雖以販賣木雕為生,但是價錢卻甚好商量.
今日,陶百謙臉上掛著微笑,一如往常的看著客人欣賞自己的木雕作品,如有客人提出問題,也會笑著簡單做答.
陶百謙站起身來,舒展了一會手腳,望向遠方.這一望去,臉上笑容登斂,低聲道:"客人們,對不住,老漢我今天要早些休息,你們明日再來."
幾個村民莫名其妙的看著陶百謙,只見陶百謙急急忙忙閃身入屋,忙不迭地將門扇合上,好像看見什麼洪水猛獸似的.只聽得一人聲音笑道:"唉呀唉呀,陶老兒,你敢躲我?"
幾個村民朝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一個年輕漢子,一身襤褸,頭戴斗笠,鬍髭滿面,手提著一個酒壺,背後背著個竹簍,看來頗歷風塵,卻是笑容可掬.
那漢子四處張望,看到那幾尊木雕笑道:"好些日子不見,你的功夫卻沒擱下,妙極! 各位,今天陶百謙不做生意了,大家自便吧." 最後兩句話卻是對著眾村民說的.
村民們面面相覷,但主人剛才也已經表示了請眾人明日再來,也不好意思說什麼,於是各自悻然離去.
那漢子見眾人離去,門也不敲,砰的一聲踢開了門,將酒壺隨便放在桌上,道:"喂!陶百謙,好歹我也帶了你最喜歡的女兒紅,怎麼就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
陶百謙哼了一聲,從內房走出,道:"落拓天涯,你來找我,從沒好事,如果你還會特地送禮,那就表示我麻煩大了."
落拓天涯抬起頭,嗅了嗅,道:"好香的茶,我猜這茶不是你老兄泡的,你這雙手巧則巧矣,可沒這等泡茶的本事." 說著說著,走到廚下,東張西望,只見一名約莫五十來歲,書生打扮的文人,鬼鬼祟祟的背著包袱正欲往後門溜走,落拓天涯一個箭步,伸手將那文人抓了回來,那文人苦著一張有著三蔟鬍鬚,眉目倒是清雋的臉,道:"我說老兄,你就放手,你是來找陶百謙麻煩的,可別連我都拖下水."
陶百謙嘆道:"好友,可惜你手腳不快,泡的茶又香氣遠傳,這下子你是跑不了啦."
落拓天涯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巧屈世途和昔年的天關巧匠陶百謙竟然同時出現此處,這忘機巷真是身價非凡."
陶百謙道:"現在我只是巧匠,只是區區一介靠木雕過活的老人,什麼天關的就不用提了吧."
落拓天涯正色道:"好了,不說笑話,時間緊迫,我就直說來意吧,屈世途,你也有一份,給我坐好了!"
屈世途嘆了口長氣,放下包袱,起身倒了三杯茶.
落拓天涯道:"陶百謙,你知道天象塔嗎?"
陶百謙道:"嗯,以前是龍馬王朝建來做為藏寶庫之用的,機關依照天象而生,不過早已廢棄許久."
屈世途滴咕道:"避重就輕......這天象塔分明是你師......"
陶百謙咳了一聲,打斷屈世途的話,接著道:"這廢棄許久的天象塔,你問它怎地?"
落拓天涯道:"近兩三個月來,天象塔重新啟動了."
陶百謙道:"嗯?"
落拓天涯道:"依我看來,這應該是魔界為了吸引正道中人進去送死所佈下的計策.一開始先放出天象塔有異寶的傳聞,引誘貪心的武林中人前往送命,等到鬧出的人命夠多,自然會有更大角的落入網中."
屈世途道:"起先進塔之人都是些利慾薰心之徒,但久而久之,就會出現只是為了一闖險境以求刺激的人,最後則是想要破解機關,使其不再殺傷人命的俠義之士.不過,你怎知道這是魔界的奸計?天魔一派與中原素來交好,斷不會使出這等手段."
落拓天涯道:"我在塔外觀察一月,同樣也有人在暗中觀察我,就在兩天前,一名你口中的俠義之士進塔,我和顧守塔外的傢伙交了手,那傢伙所使的功夫和術法皆不是中原所有,加上要重啟天象塔,擁有這等實力的組織,目前在檯面上的也只有魔界了."
陶百謙問道:"那進入塔中的傻瓜是誰?"
落拓天涯道:"這就是我所謂事態嚴重的原因了.那個傻瓜,正是儒教傳人劍君十二恨啊!"
屈世途端著茶杯的手顫了一下.陶百謙眉頭深鎖.落拓天涯笑道:"二位無須緊張,接下來還會有三個傻瓜進入天象塔,到時再擔心不遲."
"哪三個?"陶百謙問道.
"我們三個." 落拓天涯慢條斯理的拿起茶杯,一口喝乾.
屈世途頭搖的有如波浪鼓一般,道:"不用了,這等賣命的事,我做不來."
落拓天涯笑道:"唉呀唉呀,屈大軍師何出此言?"
屈世途道:"你這語氣,讓我想起我那最喜歡連累我的好友."
落拓天涯道:"想不想去探望探望他?"
屈世途嘆道:"留在這是去天象塔送死,拜訪那好友是去玩命,就沒有第三個選項嗎?"
落拓天涯正色道:"老屈,不瞞你說,塔外守軍必須有人牽制,陶百謙進入塔內研究機關的同時,尚須有人保護,無論如何,光靠我們三人之力,是破不了天象塔的,更別提救人."
陶百謙道:"喂喂喂,我什麼時後答應了?"
屈世途嘆道:"好吧,我去琉璃仙境傳訊便了."
陶百謙道:"難道真是非做不可?"
落拓天涯道:"唉呀唉呀,為世間盡一份心力,這是吾輩分所當為."
陶百謙長嘆一聲."好友,你真是個天大的麻煩啊."
數天之前,位處安洲,以一十八路雷震掌法和崩岩錐法聞名,可說是安洲當地武林名家之一的鍾家震林堂收到了一張來自神烏派的喜帖.震林堂堂主鍾煥和神烏派現任史掌門私交本好,今番見到好友兒子的婚訊,當下率領數十門人弟子,備妥賀禮,一行人浩浩蕩蕩,親自前往神烏派祝賀.
鐘煥一行人提早一天抵達神烏派,卻感到事情不太對頭.
"神烏派大門緊閉,怎麼連個迎接的弟子都沒有?" "不說知客的人,沿路也不見神烏派的崗哨,好生奇怪." "就連其他門派的人都沒有看到." 震林堂門人議論紛紛.
鐘煥皺眉道:"事有蹊蹺,眾人別妄動." 但心下卻甚是擔憂.
此時,另一路人馬來到.鐘煥回頭一看,是素來以七連四象拳法聞名的崔老拳師率領著門人.
崔老拳師抱拳道:"鐘老師,你來的倒早."
鐘煥道:"嗯,但神烏派感覺有些古怪."
崔老拳師道:"是啊,怎麼說也是東武林一大知名派門,怎麼這沿路十里,該是神烏派地盤的路上,皆不見任何神烏派的門人?"
鐘煥道:"不僅如此,神烏派大門深鎖,連一絲一毫動靜都聽不到,令人好生擔憂."
崔老拳師大聲道:"既是如此,與其在外瞎猜,不如你我合力,打破大門,一探究竟."
鐘煥點頭道:"好!"
兩人皆是武林中成名之人,此時聯手破門,心中難免有互相較勁之意,當下二人氣沉丹田,一個掌力凌厲,一個拳勁驚人,轟的一響,沉重的大門銅鎖承受不住兩人合力,向內彈開.
只見神烏派冷冷清清,竟似杳無人煙.鐘煥和崔老拳師立刻調派弟子進入搜查,心中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兩派門人逐間房屋搜查,個個驚的面無血色,幾人連滾帶爬,奔了回去稟告.
"都是......都是屍體! " "他......他們全部都......都死了!"
鐘煥驚怒交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門人們道:"實情確實如此,看來神烏派竟然全派覆滅了."
鐘煥拔足而奔,搶到各間房舍之中,只見到處都是死屍,全無半點生人氣息. 他奔往內堂,神烏派史掌門倒在地上,也已成為冰冷的屍體一具. 鐘煥悲怒之極,一掌拍向牆壁,震得灰泥簌簌而落. 鐘煥定了定神,猛然想起一事:"為何全派上下盡遭屠戮,卻連一點打鬥痕跡都沒有?"
鐘煥俯身查看史掌門屍身,只見一道又薄又細的傷口劃開喉嚨,除此之外更無別般外傷. 崔老拳師走了進來,看見史掌門屍體,嘆道:"唉,連掌門都不能倖免......"
鐘煥悲道:"全派上下慘遭屠戮,該當有著不少打鬥痕跡,但卻連半點毀壞和血跡都沒看見,我本以為,是神烏派遭人下毒謀害,不過......"
崔老拳師道:"是啊,我剛才也到了各房查看,原本我也是這麼想,但檢查過屍體之後,卻好似所有人都沒有招架的餘地,個個都被輕易的畫破喉嚨."
鐘煥沉聲道:"史掌門也是如此."
崔老拳師道:"傷口極為細小,創口卻深,能夠發出如此招數,神出鬼沒,只以一招殺害神烏派上下百餘人,史掌門之能又是你我素來熟知,兇手的實力,可怖可畏!"
鐘煥站起身,面色凝重:"這是有計畫的屠殺,恐將不只針對神烏派,你我快率門人回去,將消息傳開,令各派提高警覺,必要時互相連絡支援."
崔老拳師點頭道:"鐘老師此言甚是."
兩人各自匆忙帶領門人班師回府.鐘煥回頭望了望一片死寂的神烏派,悲傷的嘆了口氣.
風,悄悄的颳起,曾是東武林知名派門的神烏派,如今成了死城一座,除了有如低低哀鳴的風聲之外,神烏派只剩靜謐,令人戰慄的靜謐,只屬於墳場的靜謐.
夜幕低垂,號稱北武林五大刀門的霸刀門一如往常,分派守夜人手.
一名門人縮著脖子,道:"好冷,輪到這班守夜的可真是倒楣."
另一名門人低聲斥道:"把刀拿好,少說廢話,別誤了工作."
前一名門人道:"好好好,欸,我說,明兒個找老李老吳他門去喝個一杯吧,還是你要回家去抱老婆?"
後一名門人道:"有了老婆,就不能像以前跟你們哥兒們廝混啦,對了,內人好像有了."
"真的?那可真恭喜你啦."
"嘿嘿,好啦,閒話少說,打起精神守夜吧."
時近丑時,冷風又起. "這風怪古怪的,吹得我直打寒顫."
"不就是普通的夜風嘛?"
"不不不,這風感覺跟一般的風不太一樣,雖然細微,但一股寒勁卻直透骨髓,大是古怪."
"別想太多."
寒風吹處,一個人影若隱若現,向著兩個霸刀門門人緩緩靠近.
"嗯?什麼人?" 已有妻室的那門人握緊單刀喝道.
另一個門人低聲道:"兄弟,你先去通報其他人."
那門人道:"你......"
前一個門人道:"你是有家室的人,犯不著涉險,能避就避吧,這人恐怕來者不善."
後一個門人尚未答腔,只覺寒氣襲體,呼吸為之一滯. 前一個門人苦笑道:"好......好快......" 身子往前一倒,竟已氣絕.
那門人大驚,腳步尚未移動,只見有著一張蒼白之極,不帶任何感情起伏之臉孔的深靛色人影已經擋在自己身前.
那人開口,以極緩慢的速度輕聲問道:"這裡......就是霸刀門嗎......" 語調冰冷,和表情一般不帶起伏.
那門人顫抖著雙唇,只覺全身如墮冰窖一般的惡寒,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人冰冷銳利的雙眼掃過那門人恐懼的臉,喃喃道:"也罷......不管是不是......都無所謂......"
那門人忽感喉頭一涼,頸上已多了個極細的創口,而那人究竟是如何出手,何時出手,竟是全然無法瞧見. 而自己,連一聲慘呼都來不及發出,便已倒落.
在他雙眼闔上之前,他只看見那寒冰一般的身影緩緩走進霸刀門,以及他那懷了自己骨肉,卻再也無法擁入懷中的愛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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