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看不見。
不管我多麼用力地想要睜大眼皮,在此同時我的瞳孔應該也已經放到不能再大,偏偏就是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微光進入我的眼球裡。
完全沒有畫面。
雖然我很想說「伸手不見五指」,但我卻連動一根手指都辦不到,雙手似乎都不是自己的,沒辦法感受得到,更遑論指揮它們。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我現在還模糊著的意識,以及痛到爆的腦袋。
這股疼痛似乎是由內往外,從大腦的最深處一路透將出來,然後蔓延到頭殼上,四處延燒,最後集中在左後腦的部分,彷彿被人用鐵棒狠狠地敲了不只一記。
如果用「頭痛欲裂」四個字形容,恐怕我的腦袋現在已經是一顆茶葉蛋,十分的入味,滷汁的味道叫做灼燒。
或許還是別醒來的好,這樣就感受不到這股劇痛,但我偏偏還是有了意識,然後知道自己全身上下動彈不得,四周只有黑暗,看不見任何東西,通常這時候正常人應該老早就在大聲哀號,但我現在連嘴巴都張不開來,或著說我連它在哪都不曉得,彷彿整個身體都是空蕩蕩的,就只有我僅存的意識正努力從劇痛和暈眩中緩慢復甦。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沒錯,什麼也沒有。我看不見、聽不到、發不出聲音,只有該死的頭痛和意識。但事實上這個意識也是一團有如糨糊般的渾沌。
一片迷霧之中,我可憐的腦袋瓜裡只剩下幾個肥胖油亮的問號正開心的蹦蹦跳跳。
我是誰? 我在哪裡?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頭這麼痛? 為什麼我無法動彈? 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我只能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麼?
彷彿可以看到這堆問號手拉著手,圍成一圈在我身旁唱歌跳舞。
煩死了你們。
我咬緊牙根努力熬著這股疼痛和處境,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曉得是習慣了還是真的有所改善,劇痛逐漸緩和了下來。附帶一提,所謂的「咬緊牙根」只是單純的形容詞,反映一種正常狀態之下的舉動,因為我還是連牙齒在哪都不知道,以下若是出現同樣的字眼,請一律當作形容詞處理。
不過至少惱人的疼痛逐漸像是被抽水機抽乾一般,讓我稍微有點餘裕思索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首先,我的腦袋一定受了某種程度的創傷,毫無疑問。但是我的身體無法動彈甚至到現在都還沒有知覺就很不尋常,或許只有被下藥可以解釋。至於黑暗的環境和異常沉悶沒有空氣流動的感受,都顯示這是一個非常密閉的狹小空間,可能是木箱甚至棺材什麼的。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好比電影「活埋」或「追殺比爾2」的主角一樣,差別在於我沒有白眉傳給烏瑪舒曼的功夫可以破土而出,相當不妙。
冷靜下來吧,如果我到現在都還可以胡思亂想,表示短期內我應該暫時還不會有凶險,釐清一下究竟是哪個渾蛋在我頭上敲了這一記,等到該死的藥效退了之後,或許我還可以做點別的什麼來挽救這糟糕透頂的處境,首先就是得回想一下我昏迷前,最後記得的事情是什麼。
不過我卻看到一個異常眼熟的小男孩。
其實用「看」這個字當然也不精確,比較像是浮現在腦海中的影像,畫面品質就跟骨董放映機放出來的泛黃斑駁老電影一樣,雜著雪花,不時閃動。
那小鬼正瑟縮在牆角,無助的抵擋著一個大人的拳打腳踢,一旁散落著幾張考卷。
然後是那個小鬼獨自一人在富麗堂皇卻空空蕩蕩的家,寂寥的吃著微波食品。
一段一段的粗糙畫面跳接,彷彿有人正在不斷手動更換著放映膠捲。
小鬼頭似乎長大了點,面貌依稀可辨,雖然手上的菸和尚顯青澀的臉龐不太搭嘎。
五光十色的燈芒讓人分不清楚日夜,身邊團團圍聚著的青少年臉上都是放縱興奮的快意,不在乎身在何處,什麼時辰。
兩張佈滿皺紋的臉龐,都有著花白的頭髮,有男有女,正憂心忡忡地望著自己,更帶著七分憤怒,三分惋惜。隨著畫面跳閃,當中的人像也越顯蒼老。
那個長大了的小男孩身邊聚的人越來越多。背景似乎永遠都是杯盤狼藉、酒瓶四散。
另外一方,似乎有另一派的人馬跟這邊的一個傢伙起了爭執,兩方人馬開始對峙。
建築物外,深夜的街道上,即便有個不知為何在非值勤時間出現的警察介入,所有人還是大打出手,包括那個條子。
那個長大了的,臉上多了世故和煞氣的小男孩,當然也在人群中,帶頭拿著斷了一半的破酒瓶,嘶聲吆喝,大呼酣戰。
然後,一支球棒狠狠地砸在他的腦門。
畫面嘎然而止。
此時,我的意識又逐漸模糊了起來,而且不是從表面開始,彷彿意識是從一個無底的深淵之下透上來,水中撈月一般,摸不著也抓不到。
我終於明白了。剛才那個大概就像是所謂「人生跑馬燈」一般的東西,只不過,從來沒有人在死透了之後還會回來告訴生者,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而好笑的是,沒想到這種傳聞軼事竟然還是真的,只不過,形式畢竟還是跟一般大眾所認知的不太一樣罷了。
看來我是真的死了,早就死了。不是什麼慘遭活埋,就只是貨真價實的死了。原來死亡的世界就是這樣,意識在虛無飄渺之間擺盪,半夢半醒之間,難以言喻。
不痛了,不知何時,適才灼燒的疼痛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下一個,想必就是現在僅存的一點點自我。
是悔恨嗎? 懊惱嗎? 氣憤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真的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
- Oct 18 Sat 2014 21:11
活埋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